沉璧C的商尚衣,江采女,宫里全书在线
主人公是尚衣,江采女,宫里,书名叫《商》,是质量非常高的一部文章,超爽情节主要讲述的是:家族把我送进深宫那天,只求帝王庇护。我江见微偏不认命,用经商头脑在宫里开起钱庄。直到那日捞起落水的七皇子谢景湛:“殿下,合作吗?”他助我立足后宫,我助他暗中筹谋。当所有人嘲笑商女不堪为后时,他攥紧我的手...
家族把我送进深宫那天,只求帝王庇护。
我江见微偏不认命,用经商头脑在宫里开起钱庄。
直到那日捞起落水的七皇子谢景湛:“殿下,合作吗
”他助我立足后宫,我助他暗中筹谋。
当所有人嘲笑商女不堪为后时,他攥紧我的手:“若无阿微的银钱铺路,何来今日江山稳固
”新帝登基,我改革后宫设立女学。
满朝哗然中,他含笑为我戴上凤冠:“皇后,这盘棋我们赢定了。”
正月初六,天还凝着一层化不开的灰白寒气,金水桥畔的冰碴子硬得硌人脚底。
几辆青呢小车碾过冻得梆硬的宫道,轮子发出沉闷的**,停在巍峨高耸的宫门前。
朱红的大门沉重地打开一线,像巨兽无声吞咽的咽喉。
一股混合着陈年木料、冷冽尘土和隐约龙涎香的奇异气味扑面而来,冲得人鼻腔发酸。
江见微裹紧了身上那件半新不旧的素绒斗篷,最后一个从车里下来。
脚落在铺了青砖的地面,冰冷坚硬的感觉透过薄薄的绣鞋底直透上来。
她抬眼,目光平静地滑过眼前这片传说中汇聚了天下至贵、也埋葬了无数枯骨的庞大宫殿群。
琉璃瓦在晦暗的天光下,只余一片沉重的铅灰色,宫墙高得望不到顶,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
耳边是其他几个同批入宫的低位采女压抑的低泣和管事太监尖利不耐烦的呵斥:“哭什么哭!进了这地方,眼泪是最不值钱的玩意儿!都给我打起精神来!”她没哭,只是轻轻吸了口气,那冰冷的空气带着铁锈般的味道灌入肺腑,倒让她混沌的脑子清醒了几分。
父亲临行前那番语重心长,此刻清晰地在她耳边回响:“阿微啊,家里……也是没法子。
树大招风,我们江家在江南根基再深,终究是商贾,是下九流。
送你进去,不图富贵,只求一道护身符,让那些明里暗里的刀子,看在皇家的一点薄面上,能收回去几分。
宫里水深,万般小心,活着,安安静静地活着,比什么都强。”
活着。
她咀嚼着这两个字,目光扫过那些惶恐不安、对未来只有一片茫然的面孔,心底却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哂笑。
仅仅活着
那未免太辜负江家血脉里流淌的精明和这双天生会看账、会算利钱的眼睛了。
皇家护身符
靠人不如靠己。
这深宫,在她看来,不过是另一处需要用心经营、审时度势的巨大商号罢了。
引路太监那特有的、拖着长腔的调子打断了她的思绪:“采女江氏,随咱家去玉芙宫偏殿安置——动作麻利些!别磨磨蹭蹭的!”玉芙宫,名字听着雅致,位置却偏僻得紧,紧挨着西六宫最荒凉的角落。
主位住着一位常年礼佛、几乎不问世事的太妃。
偏殿更是简陋,一明两暗三间屋子,墙壁灰扑扑的,陈设简单得近乎寒酸,只一桌两椅并一张硬板木床。
唯一的好处是清净,少有人来打扰。
同屋的采女李月娥,一个眉眼清秀、胆子却小得像鹌鹑的姑娘,看着空荡荡的屋子,眼圈又红了:“这……这可怎么住人啊
”江见微却已挽起袖子,麻利地开始整理自己那点简单的行李。
她带来的东西不多,几件素净的换洗衣裙,几本书册,一个沉甸甸的小包裹。
她打开那包裹,里面并非金银珠宝,而是一本厚实的、边角磨得起了毛的账册,一支小巧的算盘,还有几锭成色极好、分量十足的雪花银。
“月娥,”她的声音不高,带着一种奇异的安抚人心的力量,“地方是死的,人是活的。
哭没用,得想法子把日子过出点活气来。”
她走到窗边,推开那扇吱呀作响的旧窗棂,外面是一片荒芜的小院,杂草丛生,几棵半死不活的老槐树歪斜着。
“你看这院子,荒着也是荒着。
赶明儿找点菜籽花籽撒上,人勤地不懒,总能有点收获。”
李月娥愣愣地看着她,似乎被她这种在绝境里还能琢磨着种菜的态度惊到了。
江见微没再多说,目光已落回手中的账册,指尖在算盘珠子上轻轻拨弄了几下,发出清脆细小的嗒嗒声。
这熟悉的声音,是她在这陌生冰冷的深宫里,抓住的第一丝暖意和底气。
商路艰难,宫路更险,但道理是相通的——本钱、人脉、时机、胆识,缺一不可。
她的本钱,就是这双能看透人心的眼睛,这双能拨动乾坤的巧手,还有这藏在账本里的,属于江家的智慧。
这深宫,她要经营的,远不止是几亩菜地。
日子在玉芙宫这方寸之地缓慢地流淌,像结了冰的溪水,表面上沉寂,底下却藏着江见微无声的盘算和经营。
她那份来自商贾世家的敏锐与圆融,如同投入死水潭的石子,悄然荡开一圈圈涟漪。
初时,只是些微不足道的“小恩惠”。
管事的张太监,一个在宫里熬了半辈子、脸上沟壑纵横、眼神却依旧精明得像算盘珠的老油子,来送份例炭火时,江见微总能“恰好”给他递上一杯温得恰到好处的热茶,再“不经意”地提一句:“张公公辛苦,这大冷天的。
听说您老家在保定
那边冬天可比京城还干冷些。”
说着,一个装着几块碎银和一小包上好花茶的小布包便塞进了对方袖中,动作快得不着痕迹。
张太监那枯树皮似的脸上纹丝不动,只浑浊的眼珠动了动,接过茶喝了一口,含糊地“嗯”了一声。
下次再来,送来的炭火里,那几块压秤又难烧的石块便少了许多。
内务府派来送衣料的宫女春桃,年纪不大,手脚麻利,但眉宇间总带着几分愁苦。
江见微一面笑着请她坐下歇脚,一面从匣子里拿出几朵精巧的绒花:“前些日子得的,我瞧着颜色鲜亮,倒衬妹妹这年纪。
咱们在宫里,也当给自己寻点乐子不是
”那绒花不值什么大钱,但样式新颖,是宫外新时兴的样子。
春桃眼睛一亮,推辞了几下,终究欢喜地收下了。
再后来,江见微的衣料份例,无论是颜色还是质地,总比同级的采女要略好上那么一丝丝。
有时春桃还会“顺口”提一句:“江采女,听说尚衣监新得了些南边来的软烟罗,轻薄透气,夏天穿着最是舒服,您若喜欢,奴婢下次给您留两匹
”同屋的李月娥,起初只是感激江见微帮她整理屋子、教她一些宫里的生存之道。
渐渐地,她发现这位江姐姐简直是座“宝藏”。
月娥绣活好,但性子软,针线房管事常克扣她的工钱。
江见微便替她出面,几句话点明利害,点出管事虚报针线损耗的小把戏,又不着痕迹地捧了管事几句,最后“皆大欢喜”——管事得了面子,月娥得了足数的工钱,还额外得了些好丝线。
月娥看江见微的眼神,从最初的依赖,渐渐变成了近乎崇拜的信任。
江见微手中那本厚厚的账册,开始记录下这些看似零碎的“投入”与“产出”。
某日给张太监一包新茶(三钱银子),换得份例炭多足秤三斤;赠春桃绒花两朵(一钱银子),得消息:下月各宫份例新茶有变,玉芙宫可多得半斤上品龙井;帮月娥讨回工钱(无银钱支出,费口舌半盏茶),月娥主动提出帮她绣一批帕子荷包,针脚细密,花样雅致,堪称精品。
这些精致的小物件,很快便通过张太监和春桃那看似不起眼、实则四通八达的渠道,流向了更广阔的宫廷角落。
它们被“无意”地呈给某位有些体面又爱俏的老嬷嬷,被“不小心”遗落在某位得宠宫女的必经之路上,甚至被当作“心意”送到了某些位份不高、但消息灵通的低阶嫔妃手中。
回报是丰厚的,也是无形的。
江见微开始能听到一些宫闱深处的风声——哪位娘娘和哪位不对付,哪个司的管事贪得厉害,哪处库房管理松懈……这些信息,被她分门别类地记在账册上,旁边标注着可能的价值和风险。
她的“人脉网”,如同地底悄然蔓延的根系,虽然细小,却坚韧地扎进了这宫廷的土壤里。
当然,这“生意”也并非一帆风顺。
一次,她托张太监转卖一批月娥绣的帕子,张太监回来时脸色有些难看,袖子里只揣回来比预期少了一半的银子。
“江采女,”张太监压低了声音,带着几分无奈,“东西是好东西,可……被针线房的刘嬷嬷瞧见了,硬说这绣工不是尚衣监的规制,不合宫里的规矩,要查来源。
咱家好说歹说,才把东西截下,银子……被她抽走了大头,说是‘辛苦费’。”
江见微眼神微微一凝。
刘嬷嬷
针线房的二把手,出了名的刻薄贪财。
她迅速在脑中翻过账册上关于此人的记录:爱财,尤其贪新巧物件;与尚宫局的王司正有过节;有个侄子在御马监当差……她没动怒,反而笑了笑,出一对小巧玲珑、镶嵌着米粒大小珍珠的银***耳坠——这是她入宫时夹带进来的私货之一,一直没舍得动。
“让公公为难了。
这点小玩意儿,公公拿去喝茶压惊。
至于刘嬷嬷那边……”她顿了顿,声音更轻,“听说尚宫局的王司正,正寻一批上好的苏绣给太后娘娘预备寿礼呢
刘嬷嬷管着针线房,这等‘献宝’的好机会,她想必不会错过吧
”张太监接过那对精巧的耳坠,眼睛一亮,再听她后面的话,浑浊的眼中瞬间闪过一丝了然和惊叹。
他深深看了江见微一眼:“采女心思玲珑,咱家明白了。”
几日后,刘嬷嬷因“进献绣品有功”,得了王司正几句夸奖和一点微薄的赏赐。
而张太监则悄悄送来了双倍的银子,外加一句隐晦的传话:“刘嬷嬷说,日后江采女这边的好东西,她乐意‘帮忙’看看。”
一场小小的风波,无声化解,甚至化敌为“友”。
江见微在账册上记下这一笔,在“刘嬷嬷”的名字旁,添了一个小小的“可用,需利驱之”的标注。
成本:一对银***耳坠(约一两银子)。
收益:打通针线房关节,消除隐患,未来预期收益增加。
利润率:可观。
她的“宫廷钱庄”和“消息铺子”,在一次次无声的交易和博弈中,根基渐稳。
这偏僻的玉芙宫偏殿,成了她运筹帷幄的第一个小小据点。
她像一只耐心而精明的蜘蛛,在无人注意的角落,悄无声息地编织着属于自己的网。
日子滑到暮春,***里姹紫嫣红开遍,连玉芙宫荒僻小院里的杂草也窜得老高,夹杂着江见微撒下的几颗菜籽,顽强地冒出了嫩绿的芽。
宫中表面歌舞升平,暗地里却因皇帝龙体欠安、储位未定而涌动着一股不安的暗流。
各宫娘娘心思浮动,连带着下人们也更加谨慎小心。
这日午后,天气有些闷热。
收上来的“人情往来”账目——记录着某位嫔妃跟前的二等宫女悄悄用一支成色普通的金簪,换走了她手中一块水头极好的翡翠玉佩。
那宫女眼神闪烁,语焉不详,只说是“主子喜欢”。
江见微在账册上记下:金簪(估价五两),换玉佩(成本二两,市价十两),备注:疑似珍嫔宫中,珍嫔近来与淑妃走动甚密,或有动作。
她合上账册,揉了揉有些发胀的额角。
宫里的空气黏稠得让人透不过气。
她对李月娥道:“屋里闷得慌,我去后边小园子透透气,顺便看看咱们的菜苗。”
玉芙宫后面,有一片荒废已久的园子,比她们住的小院更加荒凉,平日里罕有人至。
园子中央有个不大的池塘,因疏于打理,水色浑浊,边缘长满了茂密的芦苇和水草。
江见微喜欢这里的清静,偶尔会来走走,看看那些野蛮生长的草木,仿佛能从中汲取到一点野性的生命力。
她沿着池塘边一条几乎被野草淹没的小径慢慢走着,心里还在盘算着那支金簪背后可能牵扯的宫廷暗斗。
忽然,一阵压抑的、极其短促的水花扑腾声打破了沉寂!那声音很小,像是重物落水后本能的挣扎,随即又被什么死死捂住,只剩下沉闷的咕噜声。
江见微脚步猛地顿住,循声望去。
只见离岸边不远、一片浓密的芦苇丛后方的水面上,水纹剧烈地波动着,几个巨大的气泡破裂开来,隐约可见水下有一团深色的影子在徒劳地扭动,动作越来越微弱。
有人落水!而且不是意外!那短促的扑腾和随后被捂住的窒息感,透着浓浓的不祥!她心头警铃大作,几乎是瞬间就做出了判断:这不是她该管的事!深宫之中,任何意外都可能牵扯着致命的漩涡。
她下意识地后退一步,只想立刻转身离开这是非之地。
然而,就在那团深色影子即将沉没的刹那,浑浊的水面被搅动,一只苍白的手猛地向上探出水面,胡乱地抓了一下!那手指修长,骨节分明,指甲修剪得整齐干净,绝非普通宫人!更刺目的是,那手腕处露出一截衣袖的料子——是极上等的、只有皇子才能用的天青色素锦!七皇子谢景湛
!这个名字像一道闪电劈进江见微的脑海。
那位传闻中母族凋零、在宫中近乎隐形、处境尴尬的皇子
他怎么会在这里
又怎么会以这种方式落水
电光火石间,利弊在江见微脑中疯狂盘算。
救
后果难料。
害他的人必然还在附近,自己贸然出现,极可能引火烧身。
不救
一位皇子若死在这里,玉芙宫首当其冲,自己这个住在偏殿的采女也难逃干系!而且……那只向上挣扎的手,透出的绝望与不甘,像一根无形的针,刺了她一下。
商人重利,但也讲一个“信”字,有时也是一种“赌”。
“赌了!”江见微一咬牙,眼底闪过一丝决断的锐光。
她飞快地环顾四周,确认无人,然后毫不犹豫地提起裙摆,踩着湿滑的淤泥,深一脚浅一脚地冲向芦苇丛。
水很凉,瞬间浸透了她的绣鞋和裤脚。
她不会水,但自小在运河边长大,码头救人的法子也见过不少。
她看准位置,折下一根粗长的芦苇杆,用尽全身力气,朝着水下那挣扎的人影方向猛地伸过去!杆子前端堪堪触到了对方胡乱挥舞的手臂!“抓住!”她低喝一声,声音压得极低,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
水下的人似乎被这突然出现的“生机”激起了最后的求生本能,那只苍白的手猛地死死攥住了芦苇杆!力道之大,几乎要将脆弱的杆子折断!江见微被这力道带得一个趔趄,差点栽进水里。
她咬紧牙关,双脚死死蹬住岸边一块凸起的石头,身体后仰,用尽全身力气往回拉!水下的阻力极大,那人的身体似乎异常沉重。
浑浊的水面被搅动得更厉害,那人被一点点拖向岸边。
终于,一张毫无血色的脸冲破水面!果然是七皇子谢景湛!他双目紧闭,嘴唇乌紫,脸上、脖颈处沾满了污泥和水草,平日那副清冷疏离的模样荡然无存,只剩下濒死的狼狈和脆弱。
江见微不敢有丝毫耽搁,拼尽全力将他沉重的身体拖上湿滑的岸边。
谢景湛呛咳着,吐出几口浑浊的泥水,但依旧双目紧闭,气息微弱。
救人救到底!江见微迅速俯身,回忆着码头上老船工的法子,用力按压他的胸口,又捏开他的下颌,毫不犹豫地俯身下去,口对口地往里渡气!她的动作没有丝毫旖旎,只有一种近乎冷酷的专注和效率。
一下,两下……她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在感知对方胸膛的起伏上。
时间仿佛凝固。
就在江见微额头渗出细汗,手臂开始发酸时,身下的人猛地一阵剧烈的呛咳,更多的泥水从他口鼻中涌出。
他缓缓睁开了眼睛。
那是一双极其深邃的眼眸,此刻因为缺氧和冰冷而蒙着一层水雾,显得格外幽暗。
最初的茫然迅速褪去,取而代之的是如同受伤孤狼般的警惕和锐利,瞬间锁定了近在咫尺的江见微。
江见微立刻松开他,迅速后退一步拉开距离,动作干脆利落。
她抹了一把脸上的泥水,气息还有些不稳,但声音已经恢复了惯有的冷静:“殿下醒了就好。
此地不宜久留,害您的人可能还在附近。”
谢景湛挣扎着想坐起来,浑身脱力又冷得发抖。
他死死盯着眼前这个浑身泥泞、发髻散乱却眼神清亮锐利的女子,似乎想从她脸上找出任何伪装的痕迹。
他认出了她,玉芙宫那个不起眼的低阶采女,江氏。
一个商贾之女。
“你……”他的声音嘶哑干涩,带着劫后余生的虚弱,但眼神却锐利如刀,“为何救我
”没有感谢,只有冰冷的探究和审视。
深宫之中,没有无缘无故的善意,尤其是对他这样一个处境微妙的皇子。
江见微迎着他的目光,没有丝毫闪躲。
她甚至微微挑了一下眉梢,脸上沾着的泥点让她此刻的神情显得有些奇异的生动和……坦荡。
她指了指自己湿透的裙摆和沾满污泥的手,又指了指他狼狈不堪的样子,语气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直白,甚至有点近乎荒谬的诙谐:“殿下,您看这架势,”她摊了摊泥手,“我若不捞您上来,您沉在这玉芙宫后头的臭水塘里,回头查起来,我这偏殿离得最近,第一个脱不了干系。
我江家送我进来,是求个安稳,可不是为了沾上谋害皇子的滔天大祸。”
她顿了顿,看着谢景湛眼中那冰冷的审视似乎凝滞了一瞬,继续说道:“再者说,我这人别的本事没有,就是会算账。
您这条命,”她目光平静地在他身上扫过,像是在评估一件货物的价值,“现在欠着我的。
我救了您,总得……图点什么吧
”图点什么
如此**裸、毫不掩饰地将利益摆上台面,在这处处讲究含蓄、遮掩、口蜜腹剑的深宫里,简直像一股野蛮的清流。
谢景湛从未听过如此“大逆不道”又“坦荡得可笑”的言论。
他眼中的冰封裂开一丝缝隙,不是感动,而是一种极度的错愕和荒谬感。
他看着她沾满污泥却依旧明亮的眼睛,那里面没有谄媚,没有恐惧,只有一种近乎市侩的精明和一种奇异的、不容置疑的笃定。
“你……”他刚吐出一个字,又是一阵剧烈的呛咳,浑身抖得更厉害,嘴唇青紫。
江见微立刻警觉地看向四周,远处似乎有隐约的脚步声传来!她脸色一变,语速飞快:“此地不能久留!殿下能动吗
我住的地方离这里最近,您先过去避避风头,处理一下,总比躺在这里等死强!”谢景湛也听到了那脚步声,他眼中厉色一闪,挣扎着想要站起,却双腿发软。
江见微见状,没有丝毫犹豫,一把架起他的胳膊,将他沉重的身体用力撑起来,半拖半架地朝着玉芙宫偏殿的方向挪去。
她的力气不小,动作也带着一种商贾之家特有的、不讲究虚礼的利落劲儿。
两人跌跌撞撞,像两个刚从泥坑里爬出来的难民,狼狈万分地消失在荒园深处。
只留下岸边一片狼藉的拖痕和一池浑浊动荡的池水,无声地诉说着刚刚发生的惊心动魄。
玉芙宫偏殿的门被江见微用背脊撞开,发出沉闷的一声响。
她半架半拖着几乎失去意识的谢景湛,踉跄着挪进狭小的外间,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将他安置在唯一一张硬邦邦的木椅上。
自己也靠着门板滑坐下来,大口喘着粗气,胸腔**辣地疼。
“月娥!月娥!”她扬声喊道,声音带着竭力压抑的急促。
内室的帘子猛地被掀开,李月娥惊慌失措的脸探了出来:“江姐姐
怎么……”她的话音在看到椅子上那个浑身湿透、泥污满身、气息奄奄的男人时,瞬间卡在喉咙里,眼睛瞪得溜圆,脸色唰地变得惨白,嘴唇哆嗦着,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别慌!去关门!闩死!”江见微厉声命令,那不容置疑的语气瞬间让吓懵的李月娥找到了主心骨,她几乎是扑过去,用颤抖的手插上了沉重的门闩,又慌忙搬来凳子死死顶住门板。
“再去!把咱们最厚的干净棉被拿出来!还有,烧热水!快!”江见微一边吩咐,一边已经挣扎着起身,动作麻利地开始处理谢景湛。
她顾不得什么男女大防,直接剥掉他身上那件吸饱了泥水、冰冷沉重的天青色外袍,露出里面同样湿透的中衣。
他浑身冰凉,嘴唇乌紫,牙齿不受控制地咯咯作响。
李月娥抱来棉被,看着江见微的动作,脸更白了:“姐姐,这……这是……”“是七皇子殿下。”
江见微头也不抬,用棉被将谢景湛紧紧裹住,只露出一个脑袋,“我们在后园池塘边发现的,落水了。”
她刻意隐去了“被谋害”的细节,但李月娥也不是傻子,吓得浑身一抖。
“热水!月娥!”江见微催促。
“哦…哦!马上去!”李月娥如梦初醒,跌跌撞撞地跑去小炉子边生火烧水。
江见微又迅速翻出自己带来的一个不起眼的小瓷瓶,拔开塞子,里面是气味浓烈的药酒。
这是江家商号秘制的驱寒药油,药性猛烈。
她倒了一些在掌心搓热,然后隔着薄薄的中衣,用力***谢景湛冰冷僵硬的四肢和后背。
她的动作没有丝毫旖旎,只有一种近乎粗暴的、挽救生命的急切。
掌心的热辣和有力的***,终于让谢景湛从濒死的麻木中找回了一点知觉。
他浓密的睫毛剧烈地颤动了几下,缓缓睁开。
那双幽深的眸子此刻带着浓重的疲惫和一丝尚未散尽的惊悸,茫然地落在江见微沾满泥污、却神情专注的脸上,又缓缓移向她正用力***自己手臂的手。
那双手,纤细却有力,指腹带着薄茧,此刻正散发着浓烈的药味和灼人的热度,透过湿冷的布料,一点点驱散他骨髓里的寒意。
一种陌生的、被人强硬地从死亡边缘拽回来的感觉,让他心头巨震。
“殿下醒了
”江见微察觉到他的动静,手上的动作未停,只是抬眼看他,眼神依旧冷静,“感觉如何
冷得厉害吗
”谢景湛喉结滚动了一下,想说话,却只发出一阵嘶哑的气音。
他试着动了动手指,僵硬麻木。
他只能看着江见微,看着她脸上混着泥水和汗水的痕迹,看着她那双此刻只专注于救他性命、毫无杂念的眼睛。
这双眼睛,和他见过的所有后宫女子都不同。
没有畏惧,没有讨好,甚至没有同情,只有一种近乎冷酷的务实和一种……奇异的掌控感。
“热水来了!来了!”李月娥端着一盆冒着白气的热水,小心翼翼地放在旁边,看着谢景湛,依旧吓得手脚发软。
“好。”
江见微立刻拧了热布巾,递给李月娥,“月娥,帮殿下擦擦脸和手,小心些,避开伤口。”
她自己则继续用药油***谢景湛冰冷的双脚。
李月娥战战兢兢地接过布巾,小心翼翼地擦拭着谢景湛脸上和手上的污泥。
温热的触感让谢景湛紧绷的神经微微放松了一丝。
他闭上眼,感受着身体深处那缓慢复苏的暖意,和偏殿里弥漫开的浓烈药酒味、水汽味。
一种劫后余生的虚脱感,混杂着对这个地方、对眼前这个女子强烈的陌生感,紧紧攫住了他。
不知过了多久,直到谢景湛的身体终于不再剧烈颤抖,嘴唇也恢复了一丝血色,江见微才停下动作。
她额头上全是细密的汗珠,后背的衣衫也被汗浸湿了。
她直起身,长长舒了口气,看向谢景湛。
“殿下,感觉好些了
”她的语气恢复了平日的平稳。
谢景湛睁开眼,眼神复杂地看着她,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虽然依旧沙哑:“嗯……多谢。”
这一次,他看清了这间屋子。
狭小,简陋,一桌一椅一床,几乎没有任何装饰。
唯一显眼的是桌上摊开的一本厚厚的册子和一把小巧的算盘。
一个低阶采女的居所,竟如此……“务实”。
“谢就不必了。”
江见微摆摆手,走到桌边倒了两杯温水,一杯递给谢景湛,一杯自己一饮而尽,“我说了,我图点东西。”
她放下杯子,目光坦然地迎上谢景湛深邃探究的视线,“殿下现在的处境,想必您自己最清楚。
落水是意外还是人为,您心里有数。”
谢景湛握着温热的杯子,指节微微泛白,眼神骤然锐利冰冷。
江见微仿佛没看到那寒意,自顾自说道:“我救了您,就等于卷进了这滩浑水。
您背后的人,不会放过我,也不会放过玉芙宫。”
她指了指脸色依旧惨白的李月娥,“我们两个小小采女,在这深宫里,就像蝼蚁。
今日能侥幸救下您,他日未必能保住自己。”
她顿了顿,走到桌边,拿起那本厚厚的账册,指尖在封皮上轻轻一点,发出笃的一声轻响。
她转过身,目光灼灼地看向谢景湛,那眼神不再市侩,而是一种洞悉世情后的清醒和一种近乎孤注一掷的锐利:“殿下,我江见微,别的本事没有,唯有两点还算拿得出手:一,会看人,看得很准;二,会弄钱,弄很多钱。”
她的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砸在寂静的室内。
“您缺什么
缺耳目,缺人望,更缺……银子!”她点破了这深宫夺嫡最根本也是最现实的一环,“巧了,我能弄到银子,很多银子。
我能用银子,撬开这深宫九成的门,探听到您想知道的消息。”
她微微前倾身体,目光如同最精准的秤砣,衡量着眼前这位落魄皇子的价值和潜力,抛出了那句石破天惊的提议:“所以,殿下,合作吗
”“我助您暗中筹谋,铺平前路。
您,”她目光扫过这间陋室,语气斩钉截铁,“护我在这深宫之中,立足安稳,无人敢动!”“我们各取所需,互惠互利。
这笔买卖,您看……做是不做
”空气仿佛凝固了。
只有桌上油灯的火苗在轻轻跳动,映着谢景湛苍白而轮廓分明的脸。
他握着水杯的手指无意识地收紧,指节泛出青白色。
那双深邃如寒潭的眼眸,死死锁住江见微,里面翻涌着震惊、审视、难以置信,以及一丝被彻底看穿、被**裸摆上交易台的刺痛和……荒谬。
深宫十数年,他见过太多虚伪的嘴脸。
有怜悯他处境施舍虚情的,有畏惧他身份刻意疏远的,也有暗中窥伺、欲将他彻底踩入泥潭的。
却从未有人,如此直接、如此市侩、如此胆大包天地,将他的狼狈、他的窘迫、他的野心与不足,连同她自己的欲望与***,一并摊开在桌面上,像在菜市场讨价还价一样,问他“做不做这笔买卖”。
荒谬绝伦!却又……一针见血!他缺银子,缺得厉害。
没有母族支撑,父皇的赏赐杯水车薪,宫中各处打点、收拢人心、探听消息,哪一样不需要白花花的银子
他那些兄弟们,哪一个背后不是站着盘根错节的势力,金银如流水
他谢景湛,空有凌云志,却常被一文钱难倒。
而眼前这个泥污满身、眼神清亮的女子,竟敢说她能弄到很多银子
一个商贾出身、位份低微的采女
凭什么
“你
”谢景湛的声音像是从冰缝里挤出来,带着极度的怀疑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就凭你
”江见微笑了。
那笑容里没有谄媚,反而带着一种近乎锋利的自信。
她走到桌边,拿起那本厚厚的账册,动作随意地翻开几页,展示给谢景湛看。
那上面密密麻麻,全是蝇头小楷记录的各种条目:某年某月某日,赠张公公茶叶一包(三钱银),得炭火足秤;某月某日,托春桃转卖绣帕十方(成本一两,售得五两)……一笔笔,清晰明了,记录着她如何用最微小的投入,撬动宫中人脉,获取信息和利益。
“殿下以为,**什么在这玉芙宫活得还算安稳
”她的指尖划过那些条目,“靠的就是这个。
银子开路,消息做桥。
宫里的人心,未必比外面的生意场更复杂。
只要找准了价码,九成的门,都能敲开。”
她又翻到后面一页,上面记录着几笔数额相对较大的“投资”和预期的“回报”:某处库房管事好赌,可借贷;某位娘娘跟前的得力嬷嬷喜玉,可投其所好……思路清晰,目标明确。
“宫中看似规矩森严,实则处处有隙可乘。
采买、份例、贡品、修缮……哪一处不是油水
哪一处不能做文章
”江见微合上账册,目光灼灼,“我需要的,只是一个小小的支点,一点……来自更高处的‘默许’。”
她看向谢景湛,眼神坦荡得像是在谈一桩再普通不过的生意:“您给我这个支点,给我一道无形的护身符,让那些想动我的人有所顾忌。
我,”她拍了拍账册,“为您源源不断地提供银钱,打通关节,探听消息。
您得您想要的,我得我想要的安稳。
这笔买卖,风险共担,利益共享。”
她微微歪头,看着谢景湛紧绷的侧脸,语气带着一丝近乎轻松的诙谐,却字字千钧:“殿下,您深谙隐忍之道,当知奇货可居。
我江见微,就是您眼下能抓住的,最趁手、也最值钱的‘奇货’。
错过今日,或许您就再难找到像我这般……会算账又会弄钱,还敢跟您谈条件的合伙人了。”
“如何
”她最后问道,声音不高,却像一颗石子投入深潭,激起了千层浪。
谢景湛沉默了。
屋内的空气仿佛被抽空,只剩下三人压抑的呼吸声和油灯燃烧的哔剥轻响。
李月娥缩在角落,大气不敢出,只觉得江姐姐简直是疯了,竟敢跟一位皇子这样说话!时间一点点流逝。
谢景湛的目光从江见微脸上,移到那本厚厚的账册,又移回她沾着泥点却依旧明亮的眼睛。
那里面没有一丝虚假,只有一种近乎狂妄的自信和一种……赌徒般的孤勇。
良久,就在江见微以为对方会拂袖而去,或者厉声呵斥时,谢景湛紧抿的薄唇,极其缓慢地、向上勾起了一个微小的、冰冷的弧度。
那不是笑,更像是一种认清了现实、接受了某种荒诞规则的……决断。
他缓缓放下手中的水杯,杯底与桌面接触,发出一声轻响。
他抬起眼,那双幽深的眸子如同淬了寒冰的墨玉,锐利地刺向江见微,声音低沉沙哑,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好。”
“江见微,”他第一次完整地叫出她的名字,语气里带着一种奇异的重量,“这笔‘买卖’,本王……应了。”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这间简陋的偏殿,像在巡视一片刚刚纳入版图的疆域,声音不高,却清晰地砸在江见微心上:“从今日起,玉芙宫偏殿,便是本王与你约定的‘支点’。
你在此处,安心经营你的‘买卖’。
宫内的风雨,只要不冲垮这间屋子,便由本王替你挡着。”
这是承诺,也是警告——她的活动范围,她的价值,必须限定在他可控的范围内。
江见微心头一松,随即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激荡。
成了!她赌赢了这第一步!脸上却依旧平静,只郑重地颔首:“殿下金口玉言,见微记下了。”
“至于你的‘货’,”谢景湛的目光落回她脸上,带着审视,“本王拭目以待。
第一笔‘订金’,本王要三日后,淑妃宫中负责采买的内侍常禄,其母病重需银钱延医问药的确切消息,以及……此人是否可为我所用。”
他抛出了一个具体的、难度不低的要求,既是对她能力的试探,也是迫切的现实需求。
淑妃,正是他那位野心勃勃的三皇兄的生母,其宫中动向至关重要。
“三日后
”江见微眉梢微挑,没有丝毫犹豫,指尖习惯性地在算盘上轻轻一拨,发出清脆的嗒声,仿佛在计算着成本和收益,“成交。”
一个字,干脆利落,带着商贾特有的契约精神。
窗外,暮色四合,玉芙宫彻底沉寂下来,唯有这间小小的偏殿内,一盏孤灯如豆,照亮了这桩始于冰冷算计、却可能改变整个王朝走向的奇特“盟约”。
“常禄
淑妃娘娘宫里那个管小厨房采买的
”张太监捏着江见微递过来的一小锭成色极好的银子,浑浊的老眼里闪过一丝精光,压低了本就尖细的嗓子,“江采女,您怎么问起他来了
这小子……滑头得很呐。”
江见微坐在他对面简陋的小杌子上,手里捧着一杯温茶,姿态放松,仿佛只是闲聊:“也没什么,就是前几日听人随口提了句,说他家里似乎不太平
公公在宫里年头久,消息灵通,我就想着问问。”
张太监掂了掂手里的银子,嘴角扯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不太平
那是大大的不太平!他那个老娘,瘫在床上好些年了,就是个药罐子,花钱如流水!常禄那点月例银子,连个药渣都买不起!听说前阵子病得更重了,请太医
呵,他算个什么东西!只能求着外头那些黑心的游方郎中,银子流水似的花出去,屁用不顶!急得他嘴角都起了燎泡,前儿个还偷偷摸摸想把他爹传下来的一个破玉佩当了,被当铺伙计好一通奚落……”信息详尽,细节生动,连常禄嘴角的燎泡都描绘得活灵活现。
银子,果然是最好的敲门砖。
江见微不动声色地听着,指尖在粗糙的茶碗边缘轻轻摩挲:“哦
那……他这人,品性如何
可有什么特别的喜好或是……忌讳
”“品性
”张太监嗤笑一声,带着宫里人特有的刻薄,“贪财!眼皮子浅!胆子嘛,说大不大,说小不小。
只要银子给足,让他往东不敢往西!不过这小子也算有点孝心,对他老娘倒是真舍得花钱。
忌讳……好像挺怕他那个顶头上司,淑妃宫里的掌事太监李德海,那老阉狗心狠手辣,常禄没少挨他的鞭子。”
江见微心中迅速盘算:贪财,有软肋(母亲),有畏惧(李德海)。
可用!但需拿捏住分寸。
“多谢公公解惑。”
她微笑着又推过去一小块碎银,“一点茶钱,公公莫嫌少。”
张太监眉开眼笑地收了:“好说好说!江采女您客气!”送走张太监,江见微立刻铺开纸笔。
她没写一个字,只用炭笔飞快地勾勒了几笔——一个简陋的药罐,旁边画了几串铜钱,铜钱上打了一个大大的叉。
然后在下方画了一个面容模糊但表情凶狠的太监形象,旁边标注一个“李”字。
最后,在药罐旁边,画了一锭小小的元宝。
这是她独有的记录方式,简洁、直观、安全。
画毕,她将纸小心折好,塞进一个普通的点心匣子底层。
傍晚时分,玉芙宫通往御膳房的小路上。
江见微“偶遇”了春桃。
两人擦肩而过时,江见微手中的点心匣子“不小心”掉在地上。
“哎呀!”江见微轻呼一声。
春桃连忙蹲下帮忙捡拾散落的点心,动作间,手指飞快地将匣子底层那张折好的画纸收入袖中,同时将另一张同样折好的纸条塞回匣子底层。
整个过程快得只在眨眼之间。
“江采女当心。”
春桃将匣子递还,笑容如常。
“多谢妹妹。”
江见微也笑着接过。
回到偏殿,江见微打开匣子,取出春桃塞回的纸条展开。
上面是几行娟秀的小字,禄母亲所患的病症(风寒入体引发旧疾、肺气衰竭)、急需的几味主药(老山参、川贝母等,价格昂贵)、以及他最近为筹钱,偷偷克扣了小厨房采买银两的蛛丝马迹(数目不大,但已属违规)。
信息相互印证,脉络清晰。
江见微看着纸条,嘴角勾起一丝笃定的弧度。
三日期限,第一日便已抓住了狐狸尾巴。
第二日,江见微通过李月娥,将一批绣工极为精湛、花样却低调不显眼的荷包、帕子,以“孝敬”的名义,辗转送到了几位在淑妃宫中有些体面、又与李德海不甚和睦的老嬷嬷手中。
同时,她动用了一笔“储备金”,从宫外可靠渠道,秘密购入了两支品相中等、年份尚可的山参,以及一包上好的川贝母。
银子花出去,她眼都没眨一下,只在账册上清晰地记下:投资(山参、川贝母等,计二十两),预期收益:常禄。
第三日黄昏,玉芙宫后那片荒园,约定的僻静角落。
谢景湛依旧穿着不起眼的深色常服,悄然出现。
暮色中,他的身影显得更加挺拔孤峭,只是眉宇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
他比约定的时间早到了一刻钟。
江见微的身影也准时出现在荒草丛生的路径上。
她穿着素净的宫装,步履从容,手中只提着一个不大的、毫不起眼的粗布包裹。
两人在荒废的石亭中站定。
四周寂静,只有风吹过枯草的沙沙声。
“殿下。”
江见微微微屈膝。
“东西呢
”谢景湛开门见山,目光锐利地落在她手中的包裹上。
江见微也不废话,直接将包裹放在冰冷的石桌上打开。
里面没有纸张,只有三样东西:一支品相尚可的山参,一包上好的川贝母,还有一张画——画上是一个简陋的药罐,旁边一串铜钱被打上叉,下方一个凶狠的太监形象标注“李”字,药罐旁则是一锭小小的元宝。
谢景湛的目光扫过药材,最后定格在那张画上。
他何等聪明,瞬间就明白了其中含义:常禄母亲病重(药罐),急需昂贵药材(铜钱打叉),畏惧李德海(凶狠太监),可用银钱收买(小元宝)。
“常禄,淑妃小厨房采买太监,其母病重,需老山参、川贝母续命,家财耗尽。”
江见微的声音平静无波,如同在陈述一件最普通的事实,“此人贪财,有孝心,因私下克扣小额采买银两为其母购药,已被李德海察觉,正惶惶不可终日。
眼下,正是他走投无路、最易被拿捏之时。”
她指了指桌上的药材:“这是敲门砖。
殿下若用他,可寻可靠之人,以此物为引,示之以恩,诱之以利,再晓之以害(李德海之威胁),此人必为殿下所用,成为埋在淑妃宫中的一枚暗棋。
所需后续银钱开支,见微自会筹措。”
她的分析条理清晰,策略明确,甚至连后续投入都考虑在内。
谢景湛静静地听着,目光从桌上的药材和画,缓缓移到江见微的脸上。
暮色笼罩着她,她的神情专注而笃定,那双眼睛在昏暗中亮得惊人,仿佛能穿透一切迷雾,直指人心和利益的核心。
短短三日,她不仅查清了他要的消息,连收买此人的方案、成本都一并奉上,效率之高,手段之精准,远***的预期!一种难以言喻的震动在他心底蔓延开来。
这绝非运气!这个女子,她手中仿佛真的握着一张无形的网,一张由银钱和人脉编织的、足以覆盖宫廷角落的网!她所展现出的能量和价值,远比他最初预想的……更为惊人。
他沉默了片刻,再开口时,声音低沉,却少了几分最初的冰封,多了一丝难以察觉的、属于合作者的认可:“做得很好。”
他伸出手,拿起那支山参,指腹感受着根须的粗糙质地,“东西,本王收下了。
后续之事,自有安排。”
他没有多余的话,但江见微从他眼中捕捉到了一闪而过的精光。
她知道,这第一笔“货”,他验过了,很满意。
“殿下满意便好。”
江见微微微一笑,收拾好空了的包裹,“若无其他吩咐,见微告退。”
“等等。”
谢景湛叫住了她。
江见微停步,回身看他。
谢景湛的目光在暮色中显得格外幽深,他看着她,缓缓道:“李德海此人,心思歹毒,睚眦必报。
常禄之事,他未必不会顺藤摸瓜。
玉芙宫这边……你和你身边的人,近期行事更需谨慎,若无必要,少与外人接触。”
这是提醒,也是保护。
江见微心头微微一暖,颔首道:“谢殿下提点,见微明白。”
谢景湛看着她消失在荒草丛中的背影,又低头看了看手中的山参和那张画着元宝的纸,指腹在粗糙的画纸上缓缓摩挲着。
冰冷的石亭里,仿佛还残留着她身上那股混合着墨香和淡淡药草味的、独特而清醒的气息。
“江见微……”他低声念了一遍这个名字,眼底深处,那最初因被胁迫而结盟的冰冷算计,悄然融化了一丝,滋生出一种全新的、带着审视与一丝隐秘期待的复杂情绪。
这条意外的“商路”,似乎比他预想的,更加……值得期待。
自荒园石亭那场暮色下的交易后,玉芙宫偏殿这方小小的天地,仿佛被注入了一股无形的活力,也笼罩上了一层更加隐秘的气息。
江见微与谢景湛之间,的单线联系通道——通常由谢景湛身边一个绝对心腹、沉默如同影子般的小内侍“小顺子”,在特定的时间(通常是宫门下钥前最混乱的时辰),以传递无关紧要的“份例物品”为掩护,谢景湛的需求或指令藏在最不起眼的物件(如装点心的夹层、旧书册的封皮内)里传递进来。
而江见微的“货物”——或是清晰的情报汇总,或是封装好的、用于特殊打点的银票(数额不大但足够精准),则巧妙地“遗失”在玉芙宫通往***某条僻静小路的固定地点,自会有人取走。
整个过程快如鬼魅,无声无息。
谢景湛的“订单”越来越具体,也越来越深入宫廷的肌理:“查清下月初三,丽嫔生辰,三皇子府拟进献何礼
价值几何
何人经办
”“探听司礼监随堂太监王瑾,其侄在赌坊欠下巨债,债主背景为何
王瑾对此态度如何
”“核实御马监草料采买账目,过去三月与前年同期相比,损耗比例异常之处,列出明细。”
每一个要求,都像一把精准的手术刀,指向宫廷权力网络中的某个节点。
每一次,江见微都能在约定的时限内,将一份份条理清晰、证据链完整(或指向明确)的“货”交到小顺子手中。
她的账册上,“投资”栏目的数字在稳步攀升,而“预期收益”和“已实现收益”的栏目下,则记录着越来越多的人名和他们被撬开的缝隙。
她的“宫廷钱庄”运作得越发纯熟高效。
通过张太监、春桃等人织就的细密网络,她不仅为谢景湛筹措行动资金,自己也如鱼得水。
玉芙宫偏殿的日子,在外人看来依旧清贫低调,但内里却悄然发生着变化:炭火总是最足最耐烧的;饭菜虽简单,却总能见点新鲜的时令菜蔬;连李月娥都发现,托江姐姐的福,针线房那边对她都客气了不少。
李月娥也从最初的战战兢兢,逐渐变得沉稳起来。
她成了江见微最得力的助手,负责整理情报、保管秘密账目、传递一些不太敏感的消息。
她看着江见微在灯下运筹帷幄的侧影,只觉得这位姐姐身上有种让人安心的魔力。
这一日,江见微刚从春桃那里“闲聊”回来,带回一条看似寻常的消息:内务府新拨了一批苏杭进贡的顶级丝线到尚衣监,数量有限,各宫娘娘都在盯着。
她敏锐地嗅到了其中可以利用的缝隙——争抢必然导致分配不均,怨气便是突破口。
她正铺开纸笔,准备将这条消息和可能的操作方向记录下来,门被轻轻敲响。
“姐姐,是我。”
是李月娥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
江见微迅速收起纸笔:“进来。”
李月娥推门进来,手里端着一盘洗好的果子,脸色却有些发白。
她放下果盘,凑到江见微耳边,声音压得极低,带着气音:“姐姐,刚才……我去后院倒水,好像……好像看到墙根那边,有个影子晃了一下!特别快!我没看清是谁,但……但总觉得有点不对劲!”她紧张地绞着衣角,“会不会……是冲着我们来的
”江见微心头猛地一凛!玉芙宫位置偏僻,平日除了她们和张太监、春桃等几个固定的人,极少有人来。
尤其是后院墙根那边,紧邻着荒园,更是人迹罕至。
在这个节骨眼上出现窥探的影子……李德海
还是其他被触动利益的人
她面上不动声色,拍了拍李月娥冰凉的手:“别慌。